◎四十年後
我們都老了。我們的孩子
也老了,或許也成爲了慈祥的祖父。
身邊一些熟悉的人
已經離開,一些新的生命誕生。
四十年後,我們藏着衣服裏的羽翼
已被飛鳥取走,我們語言中的雷霆
已歸還給天空,而在我們身體裏
熄滅的火焰,將在更多的年輕人那裏
重新燃起。那個時候,
天會比現在藍,樓會比現在高
春風裏的馬齒莧
依舊多汁的飽滿的生長,而磨笄山上
散步的小獸,依舊要花很長時間
才能在殘月湖邊
取走存放在前世的影子。四十年後
我會在黃昏的夕陽中,再三提及往事
我會說:那些年,我在花間讀書、寫詩
只爲遇到最美的你
我會說:那些年,人生裏有多少難以消融的刺
如鯁在喉,幸虧你來了
我的疼痛纔沒有那麼多。
四十年後,我們都老了
走路顫顫巍巍,頭上的白髮
怎麼看,都像是終日不化的積雪
◎不是
你不要在乎一根針,是否能挑出
手上的刺,或者
能繼續對迷茫的人生穿針引線,你要知道
不是每一根針
都能對我們痛苦的源頭
一針見血,就像不是每張偏方
都能對我們千瘡百孔的愛情,藥到病除
親愛的,不是每條路
都能把我們送到遠方,就像不是每一條船
都能厚德載物,幫我們
平安渡過
這不知深淺,湍急的人間。
◎一生中
總有一些歌曲,會在時光的隧道里流傳
那些旋律,曾經對應過我們
蒼茫的內心。總有一些風
會洞悉這個世上的所有祕密,而吹到我們的
靈魂裏。
也總有一些雨水,會穿過人間的漫長
不偏不倚,
打在我們的墓碑上
總有一盞燈,會在命運最黑暗的角落
亮起,而成爲我們
不滅的理想星火。也總有一條河流
會不停沖刷思想的活塞,而從
我們人生的上游經過。
也總有一條路,前途未卜
但不得不前行,像是奔赴死亡之途。
◎去楚國
一輛汽車,足以把我把吳國
帶向遙遠的楚國,我就像奔赴一個反覆
出現過的夢境:
無遮無攔的大地上,櫻花一次次
在山澗開放,
江水和歲月同行,卻不見風暴
蛇山的落日只有一次,天空的浮雲
卻白的晃眼,從那兒
垂下很長很長的繩索,每一棵植物
都被賦予了棱角,
我要送別的那個人,帶着自己的反光
我們剛在黃鶴樓分離
卻又在人羣裏相遇
◎手術前
“也不過是開個小口,取出深藏在身體裏的陰影
也可以說,是取出你私藏很久的閃電”
“或者說,是請出那個中途貿然闖入者
它原本就不屬於你,是你命運之外的一部分”
“這是一場刀刃上的抒情,它劃過的不過是皮毛
還有肉體,但靈魂從未被賦予絕望”
“就像黃瓜上刻花,相信那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
是高手,他可以雕刻出最美”
在手術前,你和我開着玩笑
假裝輕鬆,但我還是看到了你全部的慌張和忐忑
◎鏡子中的我
沒有一面鏡子可以包裹我
我已被打碎,一棵在風中顫動的樹
每一片葉子都帶着自己的反光
我也是這樣,每一次的黎明
都收藏着我的笑容。每一盞孤燈
都能從鏡子中,摸到它傾斜的光暈
活得越來越少的人從不輕易渴求,那豎立
在眼前的玻璃,可以掩蓋早已殘缺的事物
包括我,一個漂浮於空氣中的女人
她終將如紙片般滑落
可夢卻不是這樣,夢是另一片
可以割開黑夜的鏡子,在那兒,
我有過無數次的聚合,學浮雲般漂移
在最長最長的溪流裏取回
年少時的歡愉,我從不被阻攔
直到那閃電劈開中年
在一塊擦也擦不掉的水漬裏
我浮了出來,即便是這樣的時刻
鏡子還不停地飛,在這生活了幾十年的
旋轉的居室裏,我再也不敢
脫下衣服,這無比純潔的肉身
本就藏着巨大的黑洞,兩個對等的我
一個在裏頭拼命地喊,一個在外面使勁地叫
誰也聽不見誰,誰也抓不住誰
也許只有鏡子纔是真實的,那是世間僅有的
一條隱祕的通道,我摸進去
她走出來,彼此沉默無聲
而天地,已有了全新的身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