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常莫名地感到一陣煩惱，無端地覺得滿心空虛。
曇花已經開得很盛，可我依然不能成眠。輾轉反側的我，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，卻又不知要說與何人聽。索索得下了牀，挑亮了燈。面對孤燈，本有愁腸百結要寫的，卻哪想轉眼工夫，就忘了要寫什麼了.....
百無聊賴，於是隔着小窗，映着月光，看着對面陽臺上的那盆曇花。它慘白的臉在茫茫的月色中，映襯得過於誇張。一陣風搖曳，她瑟瑟地縮了縮脖子，臉上仿若凝了寒霜，更顯蒼白。人們常說，夜間開放的曇花是最美的。可如今我看到的，怎麼會是另一種光景呢?難道她也厭於見我，便把美貌掩藏了起來，又或是她可人的容貌被誰褻瀆?窗外的風，嗚咽閃過;我問天上的星星，它們都只朝我尷尬地笑笑。剎那間，有種迷失自我的感覺。是荒漠?抑或是叢林?夜很深了，曇花依舊在慘烈地綻放着。天空露出一絲微白，仿若垂死的魚肚皮，伴着縷縷的泥土的芬芳。這時的曇花，已露怠惰，渾身懶散地泡在夜的急流裏。不知什麼時候，天上飄來了幾朵沉沉的灰雲，像原子彈爆炸後的煙霧，沉得讓人壓抑。風愈來愈大了，像個醉漢一樣，左衝右撞，咆哮怒罵，又像淘氣的頑童，上串下跳，惹人惱怒。一隻夜遊的鳥飄過，旋即又下串，像斷了線的風箏，一去不返。灰雲愈加厚重，掩蓋了天空中僅有的一絲縫隙。我的窗外迷迷濛濛繞着一片黑霧。眼前的殘燈，襯對着外面的黑霧，也開始喘起氣來，“吱吱嘎嘎”地直響，像是吟唱着搖籃曲，催我去幽夢周公。唉!可憐的傢伙啊!有你在，我都感到孤獨，何況是周公呢?在這春寒料峭的風夜裏，說不定周公，他老人家正窩在被裏入夢，慘兮兮地追着蝴蝶了!
窗外的冷風，獵獵地呼嘯着。不知道，在這風的侵擾下，窗外的曇花怎麼樣了?反正，我是被這夜色感動得淚眼婆娑了，我放佛聽到風在歌唱着一個悲涼的故事。故事裏，有我的影子，夜遊鳥的影子，但不知道是否有你的影子呢?我的曇花，就這樣靜靜地沉浸在那風恣肆的歌聲裏，渾忘了窗外的世界，甚至於此時，連我也都迷失了呢?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嗚咽的歌聲裏，隱隱地夾雜着一絲絲低緩沉悶的音律。旋即低緩的步伐加快了，沉悶也愈來愈烈了。剛纔還依稀可聞的步伐，轉眼間已變成了“噠噠”的鐵蹄。嗚咽和着鐵蹄開始激盪。我愈聽愈心驚，心旌也劇烈地搖動起來。聽着，聽着，那雜音又突然變成了浩大的交響樂，響遏行雲。但奇怪的是，就在這時，交響樂卻緩緩地低了下來，像奔涌在崇山峻嶺的大江，悄悄地流入一馬平川的大野。漸漸地，低緩的江水，也徐徐地放慢了腳步，猶似閒庭信步一般。我正陶醉着呢!可這時，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。柔和的天籟之音，驟然間又變成了暴躁的獅吼，隨即是狂嘯的巨浪，接着是炸彈爆破的聲音。這聲浪已把我淹沒，只露出了半個頭，於是我竭力地仰起頭，看那險惡的天王彈着卑鄙的電琵琶。雖未被擊中，但我心中的防堤卻已被他攻破。於是我心靈的洪流與滔天的巨浪匯合在一起，又沿着我狹窄的血管，浩浩蕩蕩地向我進軍。在猛烈閃耀着黑夜的眼睛裏，我終於看清了斜倚在欄杆上的慘白的軀幹。在暈暈沉沉中，我到底還是沉沒了。
第二天，醒來時，我看到了滑在地上的棉被。想到昨天夜裏的“夢”，我踉蹌地跑出了屋。對面陽臺上，碎瓦殘片，泥漿狼藉，一把鬆軟的掃帚斜斜地臥在那裏，可是獨不見了昨晚的她。
一個小女孩從對面屋裏走出，手上拿着一個紙簍。她彎着腰，細細地把地上的碎瓦殘片捧進紙簍。當她拿着掃帚掃地上的泥漿時，她看到了我慘白的臉，掛滿了慘白的淚珠。她衝我友好地笑了笑。但我看得出，那友好裏，也有一層凝固的慘白。她下樓梯時，我聽到一陣“咚咚咚”的巨大的聲響。 傍晚我打樓下經過時，看到了兩張悲悽的臉，可是獨不見那個扎着馬尾辮的小女孩。一連幾天都是如此。到最後，到底還是如此。那一天夜裏，我不再夢見閃爍的黑夜。我看見了那個小女孩了，陽光下歡快地奔跑着，那馬尾辮一顛顛地，偷着樂呢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