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秋好時節，大悟賞紅葉。
大悟紅葉以烏桕、紅楓爲主，夾雜了一些紅杏、紅檀、石楠。目前，在大悟198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，遍佈450萬株烏桕樹，尤以四姑鎮的北山、橫山、田河分佈廣泛。在路邊、田間地壟，他們的身影隨處可見，就像是身邊一個叫霞，叫芳，叫丫頭的姊妹，一個叫剛，叫強，叫小子的兄弟，自然而親切。
然而，我知道，這個秋天，我無法逃避，任何一種形式都不能取代我對你的眷戀。我們之間，僅僅是那一片紅葉的距離。剛下過小雨，空氣清冷，沒有了平日的喧囂，用一顆初心，我在這份寂靜中來趕赴你的盛會。
雨後的北山廣場人不多，幾個色彩豔麗的廣告牌很是顯眼，有路線圖，有特色小餐館介紹。
一路行走，風景如畫，作爲一名大悟人，我依然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慨，層林盡染，萬山紅遍，真的很美，隨便的一條路上，都有殷紅烏桕，高低錯落。或三五成羣，肩並肩手挽手；或一株獨秀，風姿清麗；或枝椏縱橫，遒勁滄桑。一片片一簇簇一團團，紅得濃烈紅得透徹紅得肆意而有野趣，紅得深深淺淺跌宕起伏鋪天蓋地。靠近陽光的樹葉緋色偏絳紅，幾近透明，像是一片片糖玻璃，帶着脆脆的清香，背陽的樹葉則是綠中帶黃，黃中染橙，赭赤夾雜着嫣紅。一層一層，茜色、品紅、硃紅，胭脂，與紅色相關的詞在這裏你都能找得到。
烏棕色的樹枝舉着片片或黃或紅的桕葉，金燦燦，紅豔豔，如一朵朵熾熱欲燃的火焰，點燃了我的眼睛，也點燃了這個熱烈的上午。仰首，紅是霞，染了山巒；環視，紅是裙，飄在田野；俯首，紅是米酒，醉了一河水悠悠。村莊，把紅擁在懷裏，釀成歲月的暖，暖了誰永不停歇的身影?烏桕，把紅披在肩頭，隨風飄揚，風情萬種，留下誰轉身的眸子?雲霧呢，鎖不住它，跌落，就碎了一地殷紅的思念。“烏桕平生老染工，錯將鐵皁作猩紅。”這個老染工的手藝的確非同凡響，藉着秋風濃霜，輕輕揮毫，染就這一季最絢麗的風景，燃就這一季最靜默的情懷。
一陣風吹過，微微生涼，幾片葉子隨風飄落。烏桕總是沉默而堅韌的，在過去的風雨歲月裏，在大別山縱橫的蒼茫中，烏桕的紅總是與這片紅色土地緊緊相連，那些關於桕葉染霞的意境裏，是錚錚的鐵骨，是拳拳的冰心。
烏桕不會說話，但它會歌唱，在村莊嫋嫋的炊煙深處，在時間蜿蜒的長河中，讀着那些關於烏桕的句子，一些情緒似乎要穿越千年，破土而出。是一個行走如風的背影，是這樣那樣而來的思念，是枝頭那一片紅葉，不憂不懼，默默守候。自然的肅殺，世俗的冷眼，亦不能停止飛旋的舞步，用滿含希冀的紅和生命的綠編織夢想，靈魂的每一次悸動都是血與火的音符在跳躍。
此刻，雨後的烏桕與綿延的青山互相凝望，一片火紅，在秋光裏靜靜停泊。讓我感受到一滴雨水的晶瑩與純粹，一縷山風的柔情與嚮往，一片紅葉的精緻與靜美，而這滿樹的燦爛不知驚醒了誰沉睡千年的夢，種下一地沉甸甸的念想。如果沒有這漫山遍野的烏桕，山是寂寞的，如果沒有這羣山，烏桕也是寂寞的。而如果沒有人來，他們並不寂寞，寂寞的是人。
我站在一棵烏桕樹下，隱約看到對面已經收割完的稻田有的還露着稻茬，有的已被辛勤的主人細細翻整過，油黑的泥土在秋雨地洗刷下微微泛亮。稻草一垛一垛碼放得很整齊，彷彿一個個剛從烤爐裏拿出的略帶焦黃而香脆的麪包，在雨後明澈單純的空氣中散發出好聞的香味，似乎還有一絲絲水汽緩緩蒸騰而上。
行人杳杳，偶爾有拿着長槍短炮的攝友們從身邊經過，用相機記錄這一季的風景，然後送給懂得這秋風的人，未嘗不好。不時傳來一二聲清脆的鳥叫，蟲鳴，空氣裏涌動着柔柔的暖，清清的香。這個時候，思緒完完全全鬆散開來，漫無邊際地飄着遊着，想着一些與秋天有關的人，無關的事，整個人也就這麼慵懶地靠在烏桕樹上。任新鮮的空氣輕拂睫毛，原野的清風輕掠長髮；任秋天晰長的手指乾淨地撫摸整個的鄉村原野，彈奏一曲嫵媚成熟的豐收調。
“紅葉秋山烏桕樹，迴風卻折小蠻腰。”略帶心形的烏桕葉，初生時微紅，繼而變爲碧綠，長得嚴嚴密密，秋風輕拂，樹葉沙沙作響，恍惚是一羣擰着麻花辮子的女子，走在鄉間小路上，唱出的歌兒甜絲絲，淳美如村口的井水。是被哪裏的神仙施了魔法吧?紅葉層疊的背後，驕傲的生命，撲簌簌地閃着五彩光，挺拔秀麗！哦，烏桕紅！烏桕紅！不用迷惑我們。醉了！酡顏如同你的色彩，在紅豔欲滴中沉醉，沉醉！讓那些秋風都朝一個方向去吧，它們也像烏桕樹一樣，帶着些許微醺，呢喃聲穿越山川河流。獨自穿行在層層疊疊的烏桕樹叢裏的我，多想摘一片紅葉做簫笛，吹奏一曲鄉戀謠！多想取一片緋紅貼在鬢角，讓故鄉的暖穿過身體，留在心底。
其實，在我的印象中烏桕是一種溫暖的植物。被譽爲“烏桕之鄉”的大悟縣具有五百多年的烏桕種植歷史，1987年縣人大將烏桕定爲大悟縣縣樹。宋朝陸佃《埤雅▪釋木》說：“牡丹謂之花王，梓爲木王。”《本草綱目》說：“烏桕，烏喜食其子，因以名之。或雲其木老則根下黑爛成臼，故得此名。南方平澤甚多。”鄉親們都親切地叫它油梓樹，卻不知道它的學名烏桕了。
猶記兒時，當烏桕樹葉開始飄落，桕籽殼便會從青色變成黑色，慢慢裂開小口，桕籽淘氣地擺脫外殼的束縛，露出白嫩嫩的小胖臉。這個時候，哥哥就會拿着鉸刀帶我去打桕籽，那是姥爺給我們做的鉸刀，長長的竹竿前端綁着一柄彎曲的比鐮刀略小的鉸刀。哥哥蹭蹭地三下兩下爬到了樹上，邊打桕籽邊打謎語給我猜：“半天雲裏曬凍米（米泡）。”我一時想不出是什麼，猛的一擡頭看見了烏桕滿樹雪白晶瑩的桕籽，好像過年炸的米泡呀，原來，謎底就是烏桕籽。後來，每當我看到米泡就會想到桕籽，看到桕籽又會想起米泡，米泡版的桕籽充溢着童年香香甜甜的記憶。
現在，我撫摸着烏桕蒼勁精瘦的枝柯，黑皴皴的樹皮，透出一股沉香，想像着落盡葉子的烏桕枝椏縱橫，直指蒼穹，星星點點的桕籽閃爍着銀光，遠望猶如白梅綻放，卻比梅樹又多了另一種樸拙渾厚的風情，真是“千林烏桕都離殼，便作梅花一路看 ”。
昨夜的一場秋雨，打溼了我的眼睛，靜靜地看人來人往，葉綠葉紅，不知疲倦的心，遊弋在烏桕的胭紅裏。若你是我這一季的知己，你的火焰將會次第燃燒。我寧肯相信，那是你焚燒的夢，等我細細端詳，默默傾聽。
幾許沉醉，幾許癡迷，在深秋的霜林裏，你在飛翔還是在棲息?可否望見那滿樹的火焰，燃燒的傾訴?你累了嗎?無論何時，我都會在破曉的霜林裏靜靜等候，這裏是你永遠的驛站，面對高山和流水，面對厚土和黃天，銘記生命中的美麗，相約千年。整個烏桕林嫣紅如醉，醉得鮮紅欲滴，醉得幾近透明。醉了的前世和今生裏，尋尋覓覓，我，只願是枝頭最紅的那一片桕葉，點燃你的生命之火，照亮千年的輪迴之路。
“楓香烏桕兩相依，紅葉隨風傷別離。”烏桕葉年年會紅，五年，十年，哪怕百年千年，仍會如此。景色入眼，大抵相同，可是你要知道，在人生的底片中，我真的是一張都捨不得刪去。四姑鎮的北山廣場，有多少人，在此相遇，又依次別離。
回身望去，紅葉依舊，青山無言，見證着所謂的地老天荒，即便沒有真的永恆，也還有烏桕的百年身。我用這心，捂熱你滄桑的枝椏，溫暖你沾滿雨水的葉片，還有，你的等待。一段過往跌宕起伏，一個身影嫣紅如你。如何挽住一縷清香，或者，將那一片紅葉佩戴在胸前。涓涓秋光中，打開這一樹的希冀吧，此生，我與一樹紅葉有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