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默爾茨綜合症繼續危害着媽媽，讓媽媽吃喝拉撒睡的基本生存能力，全部喪失，意識和尊嚴都離她遠去，僅有可感覺疼痛而不知冷暖的軀體存在。她雙手重複着一些本能的動作，高聲與故人對話，顯示出她的生命還在延續。
媽媽該到我家了，與弟弟商定具體接送時間爲七月四日。因爲那時放了暑假，在鄰水縣接送外孫女上學的妻子才能回家。時間定好後，弟弟說了一句很悲觀的話：“曉得媽媽還到得了你那裏不?”我問：“添病了嗎?”弟弟回荅：“沒有，只是吃得少，說話都沒力氣了。”雖然媽媽是在弟弟家，因弟媳在崗還要上班，弟弟要接送孫兒上學，就安置媽媽住在小妹家，另請保姆護理。
七月三日，妻子帶着外孫女回來，當日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。七月四日，弟弟、弟媳、二侄女和二侄女婿來了。我和弟弟用輪椅把媽媽推到我家門口，在二侄女婿小楊的幫助下，我們三人把母親擡到了樓下住處，讓她上牀休息。弟媳給媽媽拍個照：“可能是最後一照了。”
妻子說：“我努力給媽媽延年益壽，讓她還能上你家。”我想，媽媽內臟還好，好好護理也是可能的。就這樣，我們開始了爲媽媽延年益壽而努力。
延續媽媽生命的第一要素，當然是營養能夠滿足身體需要。單純的奶粉、米粉之類的精加工營養品，營養成分並不一定適應身體需要。原生態的五穀雜糧、蔬菜水果，恰當搭配烹調，營養全面得多。早上，用黃豆、花生、核桃、混合雜糧，邊打漿邊加熱，然後倒入砂鍋、配好調料、攪上雞蛋，放入末狀蔬菜熬成糊，香氣四溢的早餐就做成了。我們做到一日多餐，保持打漿的基本原素，各餐營養品、蔬萊作不同搭配。水果均打漿或壓汁，加熱餵食。爲了減少媽媽撕扯牀單被子的時間，有時也將蘋果、梨子切薄片給她，拿在手中吃。如何通過飲食調節，讓媽媽保持正常排泄是一件很難把握的事。稍不注意，就會出現便祕和拉稀的情況，遇到便祕和拉稀都會令人非常着急。這次暑假期間，媽媽便祕了一次。妻子叫兒子扶着媽媽，自己扒到衛生椅下邊打“開塞露”，很久未見效果。兒子急了，他又扒下打“開塞露”，等一陣仍無反應，便用手一點一點地摳起大便來。當今，伺候老人能如此不怕髒的青年人，恐怕不多了吧！讓老人保持正常排泄，我們始終注意飲食調節，如：雜糧、蔬菜、水果、肥肉、豬油等等，都是調節腸胃的好食材。
怎樣才能使臥牀的媽媽不生褥瘡呢?正在我們傷腦筋的時候，女兒、女婿買來了護理牀和充氣睡墊。這可解決了大問題，即使老人可如意變換睡姿，還能坐、能翹腳。充氣睡墊配合精心護理，不生褥瘡成爲現實。不單減輕了病人痛苦，也減輕了護理工作量。
誰能想到，蓋被子也能成爲問題。即使把被子多處綁在牀沿上，媽媽雙手也會不停地撕扯。我們擔心她受涼，在綁着的被子下面增蓋毯子，但她會一點一點地在胸前拉扯着，把毯子捲起來扔掉。有時，她的上半身會從被子空隙處鑽到外面。扯爛被子牀單，或換、或補，都沒關係，而她的身體沒有蓋着那是必須重視的。這種情況只有常守候，勤蓋被。
媽媽的拉撒是又一道難題，她根本就不知道何時大小便。無論是穿紙尿褲還是墊尿片，她都能扯岀扔掉。她甚至把充氣睡墊的墊片一片一片地扯下，把充氣管接頭扯脫。重新連接氣管和墊片，需要很久才能理順復原。妻子想了一個辦法，用被套把睡墊裝起來，在屁股下面墊多層紙尿片或布尿片，把上面一層尿布兩邊固定在牀沿上。這樣，排泄順其自然，可及時處理。這樣一天至少有三至五次臨時清洗和換片。妻子對媽媽的排泄部位，每次都做到三洗：一洗，是用溫熱水洗淨污穢物；二洗，是用鹽水清洗；三洗，是用白酒重複擦洗一遍。因此，在護理中，鋪墊物不一定要好，但一定要多；甚至被子也要好幾牀才能換得過來。因爲，有時你來不及清理，她已經把排泄物抓在手中到處摔。我們儘量少用紙尿褲，這個經驗很重要。紙尿褲換洗不及時，就處於溼潤尿漬狀態，透氣也不好，從而導致排泄部位發紅潰爛，令病人十分痛苦。每天晚上，我和妻子都要配合着，對媽媽的身體按三洗程序來一次總清洗，對鋪墊物來一次總調換；並適時理頭髮，剪指甲。在一切處理妥當後，基本都是深夜十二點了。
上次媽媽來我家，是春節前的元月十八日，那時媽媽還能走。當教師的兒子放假回來，信誓旦旦養兒有替父之勞，要擔起照看老人的擔子。雖然他曾開車送老人回老家、回孃家，單獨照看老人還是讓人感覺挺新鮮的。他跟着婆婆四處走，給老人不同尋常的話語和舉動錄個相，時不時地發個抖音。晚上，他還與婆婆同牀睡，給婆婆蓋被子。但幾天下來，他有些吃不消了。好在後來女兒、女婿回來了，有了換班的人。
大年三十，四川省啓動了新冠疫情防控應急一級響應。媽媽無論是回老家還是回孃家，都不能上街了。我們只好哄着她在幾間屋裏來回走，轉幾次知道這不是她要走的路。她打門、打窗戶要外出。女婿就往地上丟兩張一元鈔，跟她說：“錢掉了。”她撿錢後忘記了要走的事，又消停一會。那幾天陪的人多，讓她高興的辦法也多。拿些花花綠綠的布娃娃和顏色紙，給她幾張百元鈔，都能起些作用。更多的時候是陪她唱歌，她可以唱《媽媽打我不做鞋》《月兒落西斜》等老歌。從她斷斷續續的歌聲中，我們能感覺到媽媽的快樂。這個春節，我們四世同堂，以媽媽爲中心，過了一個團團圓圓、快快樂樂的春節。
正月十八，媽媽發生了意外。媽媽說牀下邊有個“布娃娃”，用拐掍去勾，未站穩、斜橫着倒下了地。右大胯靠到凳子上，刮擦出一片外傷。請來醫生，初步認定股骨頸骨折。弟弟聯繫縣醫院住院手術，醫生認定媽媽是不能忍受手術治療的患者，只能消炎、防感染；而且老人有糖尿病，現有外傷都難癒合，動手術就不可能癒合了。遵醫囑治療一段時間，感染可控，傷口不愈。妻子遍訪民間偏方，有人好心介紹，陳臘肉癒合皮傷和治癬都有效。我們終於找到八年臘肉，切薄片配合西藥貼於傷口，漸有起色。到四月四日，弟弟接媽媽時，傷口已癒合一半。
媽媽是間隔三個月再來我家，外傷還未完全癒合。我們相信民間偏方是前人經驗的結晶，堅持土洋結合，又把肉片貼上，後來終於治癒。
在媽媽舊傷還未痊癒時，又有了新問題。她們來我家幾天後，發現右腳掌前下部有一處傷，擠出膿血，白骨可見，腐肉之上已長出附骨。我們隨即請醫生治療，內服、外用藥齊上。我們把患處拍照，發給專家請教療法。專家回答：“屬糖尿病併發症，只能控制感染，治癒無可能。”而且給出的結果令人心寒：“終得敗血症而去。”遵常規治療月餘，果然流膿灌水不止。看着老人痛苦的樣子，妻子拉着媽媽的手流下了淚：“這麼遭罪，你早點走吧！走了是福，我們沒本事把你的病痛取掉啊！”妻子不甘心，聽說四十里外有個民間殘疾醫生，治療腐肉爛瘡有專長，就趕去求醫。那醫生見她爲解除老人的痛苦如此用心，感動於心。醫生拖着殘疾之軀，採來一種不知名的葉子免費贈送，吩咐：“因殘疾去不了你家，務必請醫生清除腐肉附骨，將葉子搗爛，配上西藥，敷於患處包好，兩天一換。”
請醫生成了難事。開藥可以，手術婉拒。我們只好把在外地醫院工作的侄女婿請來。自家人信任度高，相信出了問題不會找麻煩。他拿來器械，打好麻藥，放開手腳剪腐肉，去附骨。而後在妻子的照料下，媽媽的腳患開始逐漸好轉。
暑假天，七歲的外孫女一直陪伴着媽媽，成爲了我們的小幫手。我們忙不過來的時候，外孫女就照看着，發現問題及時通知我們。媽媽常常莫名其妙地吵她，說她偷東西、不聽話。當外孫女唱起歌兒來，媽媽就會和着唱，二人合唱《東方紅》的視頻，製成抖音發出後，居然點擊量近三萬。看到抖音的熟人，見到我們都說：“老太婆唱歌，還是那麼精神！”
媽媽沒有意識，但她腦海裏留存着過去的事情，時不時會像開關似的，突然被點擊一樣，靈光一閃。暑假快結束時，孫女回來了，到牀前喊“祖祖”。妻子對她說：“重孫來看你了。”她居然能說：“重孫兒好哈，重孫兒大富大貴哈！”在她誰也不認識的時候，我們聯通了大侄女的視頻給她，她突然叫出了名字：“蓉兒啊！”有一天，媽媽像作報告似地喊：“社員們，同志們，當媳婦的，要向我的媳婦王全英學哈，我的王全英好哈！”妻子趕忙拿手機錄相，但沒來得及錄全。她正要放下手機時，媽媽又重複了一遍，這次如願以償，錄下了整段。妻子如獲至寶，激動得流淚。自己的付出，癡呆老人都能知曉，這比得到任何大獎都高興。媽媽即佛，她用過的東西都是吉祥之物，她說過的話都是靈驗仙語，妻子堅信這一點。
滿兩月了。九月四日，媽媽該到弟弟家。妻子看着媽媽的腳傷，很不放心。因爲那種葉子才敷用不久，效果僅是初顯。而外孫女已開學了，女兒女婿是雙職工，上下班時間與學生上學放學時間不吻合。女兒懷有身孕，也需要照顧，真不好作決定。最終她咬咬牙，再照顧媽媽一個月，讓腳傷大有好轉再走。可是在十月四日前，媽媽好像知道自己要被送走，幾次聽到她說：“這兒安然，我就在這兒走了算了。”多麼簡單的要求啊，卻滿足不了。我們心裏很不是滋味。於是，我們再次與弟弟商量，再延遲一週接送。正在這時，女婿被單位安排去重慶學習兩個月。女兒已懷孕五個多月，既要上班，還要接送孩子，實在令人放心不下。
十月十日那天，弟弟來了，弟媳也來了。妻子收拾好東西，站在牀前拉着媽媽的手說：“要不是女兒的事情沒法，真不想讓你走，下次我們早點來接你。”說着，眼眶裏泛起了淚花。
我看到一篇關於養老的文章，說養老是一種彈盡糧絕的付出。老到基本生存能力完全喪失後，就可怕到生不如死，喪失尊嚴的程度。《大集經》雲：“世若無佛，善事父母，事父母即是事佛也。”父母就是最大的佛。無論付出多麼巨大，老人的生活子女必須打理，老人的尊嚴，子女必須維護。任何以子女有別，財產幾何爲由，逃避瞻養老人的行爲都是忤逆，並且違法，佛也不容。
在護理媽媽的過程中，兒子、女兒、女婿、孫女、外孫女的表現都可圈可點，孝道的傳遞，彰顯出示範的重要，我們的晚年無憂了。子孝孫賢，是我們最大的福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