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
一天,不小心,讓花盆裏的鮮花從五樓掉下去了,我沒去理會她。幾天後,突然,在回家的路上,我看見她又在牆角的一小撮泥土上蓬勃地開着,開着,我滿心歡喜,卻再也不能對小區物業管理者說:“這是我的花!”
花朵
長有耳朵的花朵,根本不叫花朵:她開放、吐香、枯萎時聽從別人的。
長有耳朵的花朵,根本不叫好花朵:心不在蔫,三心二意,沒有自己的個性和心性。
長有耳朵的花朵,往往開放成悽美的悲劇,比如一花開後百花殺,愛打小報告、一朵成爲另一朵的叛徒,聽到逆耳忠言時無精打采……
可是漂亮的鄰居女孩諾蘭一直待業在家,人們說她虧在是一隻沒有長耳朵的花朵。
金子
一天,妻子對我說:“三十年的積蓄了,我將家裏所有的金子聚攏一起,請金匠打一個大的金具。”
上中學的女兒聽了,一臉的迷惑之後,說:“將天下所有人的好品質集中到一個人的身上,不好嗎?”
妻子想了想,說:“那不是壞人滿街跑了麼。”
我受到啓發,對鄰居老魏說:“若將天下詩人的精美詞句集中到一個詩人的大作裏,有多美妙!”
老魏嗔了我一眼:“這樣一來,天下不就沒有詩人了嗎?”
十萬個孩子
一位朋友對我說:“春天,有十萬個孩子要出生。”
我答:“我沒有看見呀,到哪裏去找呀?”
“春天裏,有十萬個,十萬個,十萬萬萬……個孩子要出生。”
人間正忙於賞景、播種,大自然互不干擾、各自生長。
我看見一個衣着破爛的女人在哭泣,在明媚的春光裏乞求生存。
國小生在作文裏寫道:要再生長一次。
我看見土地在翻身。
到哪裏去找春天的孩子呢——
醉酒後在朋友家的庭院裏斜躺着,我摸了摸粘貼在臉的一瓣花朵,突然發現:我自己與花朵在一起生長……
老夫妻
他是她的嫌疑犯。
他擁抱和風,她說風中有春天的氣息,拉攏楊柳岸邊的人,鮮花一樣的人兒。
她是他的嫌疑犯。
她喘息於細雨。他說雨中有一朵嬌羞的玫瑰,樂於暗示、亂拋媚眼。
猜測。懷疑。追蹤。指責。無中生有,有中生無。……彷彿相互成爲嫌疑犯生活了一輩子,一輩子磕磕絆絆、吵吵鬧鬧。
臨終。他和她才相互握緊了雙手:“看來,時間也不是一位好法官。”
桂林三日遊
走下月臺,我幫一位陌生小姐拎包,被同事罵“不正經”。
我拜訪當地的友人,友人拉着友人一起去南方的南方開公司做生意了。
我在賓館將南方的月亮望成了弧形狀,睡在牀上的同事說着半夢話:“一塊當地燒餅嘛。”
……這裏有危險的天氣和門洞,星相術的騙子,駝背的石頭,比鳥飛得更高的人類,“山水的麻子臉只有現代社會纔有呀”!
“一個沉湎於山水的人,山水是他的保鏢。”
真的嗎?我飲下一口當地的三花酒——
我有移花接木術。
我有還魂草。
他就像螞蟻一樣
他就像螞蟻一樣,就像螞蟻一樣呵。
像螞蟻一樣,細小地活着 細小得人家看不見,不小心就會被踩死。
像螞蟻一樣,爬行地活着 慢啊慢慢慢地爬(只是誤入熱鍋時你才急),不知爬行到何年何月何日,直到墳墓。
他就像螞蟻一樣,善於搬遷,在一座小城裏 一年搬三次家。那些凌亂堆積的傢什,有些搬得動有些搬不動。搬啊搬,拿走一些祕密,留下一些祕密。
當然,你有你的祕密洞穴。
他就像螞蟻一樣,一隻螞蟻離不開另一隻螞蟻,輕微的嘆息只有螞蟻聽到。
他就像螞蟻一樣,別人爬他就爬,別人停他就停。
他就像螞蟻一樣,吃遍天下的壯陽藥,也不敢搬大象。
他就像螞蟻一樣,走進了我筆下螞蟻一樣的漢字。
幸虧,你遇上了一個紙上談兵的人。
要白一點
在黑爲健美的時代,男人看女人、找對象依然說:要白一點,白一點。
白是性感,看上去就心想、喜愛。
在“重新估計一切價值”的年代,依然要說:做人要白一點,白一點!
白是底色,像一個嬰兒的啼哭!
要白一點。白得像——
雪。月亮。寶石。棉絮。雲。瓷器。天使的面龐。乳汁。紙。骨頭。
也會像一個人的內心沒有了祕密,肉體脫離了靈魂。
要白一點。白,就是——
純潔。虛無。零點。簡單。明亮。公開。
要白一點。可是——
“在污漬叢生的時代,白又何爲?”
要白一點。可是——
“煤卻不好嗎?它爲別人燃燒。”
“黑夜卻不好嗎?它庇護人類休息,提供星月。”
“墨汁不好嗎?它建設了人類的文化大廈。”
要白一點。就是——
做人腰直,心正,手淨。
要白一點。當看到——
車禍和鬥毆的血紅。傷痕的紫。農民工棚區和山野小煤礦的黑、貪官的心黑。湖區的藍澡。警戒水位突破黃線。
——我的臉色白了,那卻是蒼白!
彎曲的人
八月我回到泉衝村,看到一位少婦在池塘裏拔藕,她的身子彎曲着、屁股翹得很高,一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光着屁股玩着泥巴。拔藕的女子不就是當年亭亭玉立的少女張七妹嗎?
法庭被告席上。靜聽着法官宣判罪行的屈高明,額上一直沁出汗珠,頭部漸漸低下、背部彎曲。
一位父親到兒子新居看望,遭到兒子的一頓痛哭後,身子漸漸彎曲下去。
當我寫下上面三個人時,不知咋的,我的身子怎麼也彎曲不下來?
看門
一年前,一位沿海朋友介紹:他通過關係,爲一家企業找一個老頭看門,月薪三千元,還不包括福利。對於我那故鄉的父親來說,不就是一份美差嗎?在那山間祖祖輩輩勞作着依然貧窮,如今一個勞力全年苦累到頭,總收入才三千元。
當我欣喜地將這消息告訴山鄉父親,誰知,他一點也不動心,只是淡淡地答:我在家,哪兒也不去!
思索了一會兒,父親補充道:我在家看門呀。
父親在家看的啥子“門”?土地古老的根,打理全家,庇廕兒孫……
第二天,父親突發腦溢血去世。
如今,兒孫幸福安康。每當想到父親,料想:一定是他把守着鬼門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