檸檬熟了，天天路過工作室門口的鄰居們，早在夏天裏就幫我數過無數遍了，一共掛住十七個果子。和鬥地主棋牌遊戲裏農民手裏牌數一樣多。
十年來，檸檬每年都是在初春季節開着白色的花朵，香甜味很濃烈的那種，可就是掛不住果。今年春天，我給檸檬更換了盆土，施加了雞糞有機肥。
熟了的檸檬，形狀小巧可愛，嫩黃嫩黃的外皮，一個個橢圓形的身材，都挺着大肚子；抑或是檸檬個個長着大臉盤，塗着一層層黃油樣光鮮。有一個檸檬好像是今年姐妹們來歡聚，太開心了吧，竟然提早在枝頭上綻開了笑顏。
我想肯定地說，那個太開心的檸檬肯定是綻開了笑顏，因爲我相信那是它太開心的張大嘴笑，太開心只會把肚子笑得疼，並不會是把肚皮笑裂開。
這棵檸檬在十年前的初春，從浙江來到了山東。
十年前，國家還是實行冬季徵兵制度，新兵訓練三個月後，初春就會分配下連，對一些分配到作戰崗位上要求專業化比較強的戰士，部隊要組織集中訓練。
作爲一個軍級單位兵種集訓隊的負責人，我認真善待每一位新兵，如同我的孩子。我告訴他們，學習訓練的事情，要按照“當兵爲打仗、訓練爲打贏”的要求，家庭生活的事情，是他們個人的事情，也是我的事情。
我的辦公室和宿舍是二十四小時不鎖、不關的，任何一名戰友只要有心事和急難事，都可以隨時來找我談心，解決問題。要不，怎麼能對得起“什麼是戰友，戰友戰友，親如兄弟！戰友是可以站着給你擋子彈的人。”這句我常常給戰友們說的話呢?！
一天深夜，“呯……呯呯……呯”，有人敲響了我宿舍的門，在春寒料峭的深夜裏，不規律又沉重的敲門聲，格外容易讓人驚醒。
“誰啊?稍等！”我趕緊對門外的人打招呼，生怕耽誤了戰友的事情，迅速穿衣、起牀、開燈，把敲門的戰友接進宿舍裏。
“隊長，我是新兵小陳，我來給您彙報件事情。”這時，我已看清了那名戰友的面容，是來自浙江寧波的新兵小陳。他進門後，兩手不自然地、很緊張地在搓着，他不只是被春寒凍得，他臉上掛着淚珠。
“怎麼了?來，坐下說。”我把小陳扶到椅子上坐下，小陳兩眼不肯直視我，應該是剛哭過，情緒尚在平復中。“小陳，是學習訓練上有困難嗎?還是和戰友們發生了什麼不開心呢?”
“隊長，不是的。我晚上接到爸爸的電話……”說到這，小陳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緒，身體隨着抽泣而在劇烈抖動。我緊緊將小陳摟在懷裏，對他說：“想哭，就哭出來吧。隊長是你的哥哥，你現在的親哥哥，告訴我發生了什麼，哥哥只要可以幫得到，就一定會幫你的。”
“我爸爸打電話給我說，我媽媽自我當兵走後，就患上了重病，因爲我在新兵連，媽媽說我新兵訓練重要，不允許家裏親人們將媽媽生病的事情告訴我。媽媽現在已經去世了，爸爸給我說，不想再瞞我了……”
我的心，被震憾，我敬佩天下這樣明事理、重大義的父母。
“我想媽媽了，我想媽媽在我晚上寫作業的時候，給我泡的檸檬水……媽媽一直說，說我在媽肚子裏就愛喝檸檬水……媽媽……”
我再次用力摟了摟小陳。我想起來了，檸檬因其味極酸，孕婦喜食，尤其是江南要做母親的孕婦最喜歡，故稱益母果或益母子。純潔偉大的母愛，把懷孕期間的喜好飲食，當成了寶寶飲食的喜好了吧，這母愛深深植入了兒子的心田裏。
“媽媽還沒有下葬，爸爸問我，可以請假回家送媽媽最後一程嗎?”“可以！明天，隊長就給你請假。”
第二天早晨，出早操時間，集訓隊所有幹部骨幹集合。議題只有一項：爲小陳請假。小陳是一名剛剛入伍不久的新兵，津貼費很有限，還沒有積蓄。會上幹部骨幹紛紛解囊相助，爲小陳購買了來回飛機票，安排專人送上飛機。
一週後，小陳如期歸隊。我去接他的時候，他從包裏拿出了一棵檸檬的幼苗，只有二十來公分高，枝展不足三十公分。
“好的，隊長收下啦。一定好好養活，爭取讓這棵檸檬在山東開花、結果。小陳，好好幹！媽媽會在天堂裏爲我們祝福，加油！”
十年前，很多人給我說，“桔生淮南爲橘，生於淮北爲枳”，這棵檸檬不可能結出檸檬的。今天，我想說，堅持不懈的努力，把一切本認爲是不可能的事情，使其變成可能，這就是有價值的奮鬥歷程。
小陳，你們在南方的檸檬也熟了吧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