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長總是伴隨苦痛，就像蛹，破繭方成蝶；；成長總是不免傷懷，就像花，盛極已瀕敗；成長總是浸透淒涼，就像秋，寒來註定暑往……
我一直認爲成長本就是一種寂寞，因爲成長苦痛、傷懷和淒涼，更因爲父母鬢邊的白髮，我們眼角的滄桑。小的時候，我們多麼盼望能一下長高，最好足夠高到可以輕鬆摘下樹上最高卻最大的那個蘋果；時值花甲，誰不想哪一天時鐘停擺，頭上的發再不會繼續花白?
我依然認爲成長本是寂寞。
姝婭是個可愛的女孩，我實在不想在孤兒院看見她紅彤彤的蘋果臉。可是上帝不知道憐惜她。孤兒院院長說，她四歲時被父母拋棄，那時她已經有記憶，更知道傷心了。拋棄她的理由是，小姝婭是一個聾啞人。
姝婭今年十二歲了。在我到孤兒院做志願者的幾次裏，從來不曾看見過她和小朋友們一起玩兒，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的陽臺上，看着天空怔怔的出神。那還那麼弱小、那麼瘦弱、那麼讓人心疼，看着陽光下她孤單的影，我突然覺得眼睛一陣酸澀。
我自作主張，找了幾個愛笑的小女孩，讓她們拿着糖果進小房間裏和姝婭一起玩兒。沒想到我的想法竟然遭到了院長的強烈反對，她說：
“從來都聽不見，是姝婭最大的福氣。聽不見熱鬧，也就不會感覺到自己的寂寞！”
是嗎？真相是這樣的嗎？我一直認爲的“成長本就寂寞”難道是錯的？寂寞，是因爲我曾經熱鬧過？而我們曾經熱鬧是因爲我們的耳朵！
不記得是什麼時候，什麼節日了，只記得那天的城市格外喧囂，好像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街上。我一向最害怕吵鬧，所以就隨便找了一個理由和朋友告別，想早早回家。我從一個地下通道過馬路。在入口的地方，一位老人拉胡琴，聲音我並不聽得真切。當我從他身邊經過時，他停了琴音，叫住我。他說：“我老了，耳朵不好用了，姑娘幫老頭子聽聽，這胡琴的音還聽得不？”我點了點頭。然後他就又開始拉琴。
琴聲，悠揚動聽，卻滄桑。
一曲終了，他笑看着我。我又對他點點頭，並豎起了大拇指。之後我就看見一個大大的笑容開放在老人爬滿歲月痕跡的乾瘦臉龐。
“老了，就不中用嘍，以前灌進耳朵裏的那些熱鬧事兒快忘光了，現在也再灌不進了——老了——”
我明白老人的意思，他說，他在寂寞。
原來，寂寞的人，寂寞的，是耳朵。
從來不曾聽過溪水流過山澗時的叮咚，不會覺得溪水乾涸的山谷寂寞；從來不曾聽過雨水輕打芭蕉的淅瀝，不會覺得無風無雨的夜靜的寂寞；從來不曾聽見寒山寺老鐘的悲鳴，不會覺得心在寂寞；從來不曾聽見楓林晚的夜歌，不會覺得情寂寞……
不曾聽過，不曾寂寞！
原來啊，我們都有一對，如此寂寞的耳朵——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