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徐賀仁
忽然想到她，一份牽念溢滿心懷。這緣於天氣的變化。
昨天還旭日朗照，今天就毫無商量地灰灰地冷。大寒時令麼，四九里，該冷了。有一場雪在醞釀。我等待的，正是要踩着綿軟的雪，去尋她。
還是深秋的時候，有一次我去一個鄉村國小，發現在那院子裏有兩棵樹，樹幹粗至盈握，高有丈餘，主幹褐色，枝條淺綠，細碎的葉片捲曲着黏在梢頭。這樣的樹，在鄉間很少見，我端詳良久，不認識她們。問旁邊的校長，說是梅，一棵白梅，一棵紅梅。心裏一陣驚喜，這就是梅?就是她，有那花開時冰清玉潔、清幽氤氳的幾縷香魂嗎?就是她，有那凌寒傲雪、鐵骨遒勁的一身豪氣嗎?就是她，松竹梅“歲寒三友”之一嗎?就是她，梅蘭竹菊“四君子”其中一員嗎?得到肯定後，我對着她們又端詳一番，愛戀不已，幾欲撫之，擁之。離開時，我回首暗許，等到一場雪時，定來看你。我們有約。
回到家，我迫不及待撲向她。壁上，是我縣老畫家陳子卿老人寫給我的乾枝梅，墨色枝幹，點點紅蕊，趁着水仙、默石，盡顯清幽韻致與凌然傲骨。紙上讀梅，梅活了;我亦如身處梅林，於花色、花香、花魂中，陶醉，並感動於這一場邂逅。
紙上讀梅，讀其色。翻開畫集，朵朵梅花繽紛綻放。有紅有白有黃等諸色，猶以白最爲本色，故有“冰花”“寒玉”“白雪”喻之。除了枝上顏色外，還有一種墨梅，單單是文人筆下的顏色。最爲著名的當然是元代王冕的佳作，他在其畫作《墨梅》上，還有同題的詩句：“吾家洗硯池頭樹，朵朵花開淡墨痕。不要人誇好顏色，只留清氣滿乾坤。”可謂詩、畫雙絕。紙上讀梅，更讀其香。那種香是低低的暗暗的，不事張揚的，簡直就是古代仕女飄身而過留下的那一縷清幽和馥郁。文人寫梅，也多是將其色和香同時入題的。《雪梅》中寫，“梅須遜雪三分白，雪卻輸梅一段香”;《白梅》中寫，“忽然一夜清香發，散作乾坤萬里梅”。
最值得讀的，是梅的性情，梅的風骨，梅的氣節，梅的神韻。此刻，我想到歌劇《江姐》中“紅梅贊”的唱段，用以表現其英雄氣概是多麼貼切。梅，雪中綻放，“凌寒獨自開”，那是一種高潔孤傲，是堅忍不拔，是不屈不撓，是奮勇當先，是自強不息。說到奮勇當先，她真是當之無愧。原以爲迎接春天的就是迎春花，其實不然，是梅花。梅花在隆冬時節綻放，她是給春天報信的。“無意苦爭春，一任羣芳妒。”說的是梅。
一個人，如果具有了梅的性情，那該是怎樣的君子風度。史載，北宋林逋，號和靖，詩文俱佳，曾隱居杭州，結廬孤山，終身不士，未娶妻室。他植梅放鶴，號稱“梅妻鶴子”。“疏影橫斜水清淺，暗香浮動月黃昏”就是他的名句。還有那個王冕，幼年家貧，他白天給人家放牛，晚上借附近寺院的燈光讀書。青年時曾一度熱衷功名，但屢試不第，於是焚燬文章，永絕仕途，浪跡江湖。他愛梅、詠梅、畫梅成癖，曾隱居九里山種梅千株，與梅爲伍，終其清貧而高潔的一生。
在輸入這些文字的時候，我的電腦裏流淌的是交響樂《詠梅》。旋律時而鏗鏘，時而悠揚，時而悽婉。音樂中，雪花紛飛，梅影搖曳，暗香嫋嫋。我還看見一個隱逸之士向我走來，我們相約，去踏雪尋梅。
